许宏：唯有如此了吗？

——读《素食者》有感

作者：许宏

英惠最终把自己当成了一株植物，一株只需要阳光和水，谢绝一切食物，杜绝一切交流的植物！

令人窒息的疼痛！

我的心被捶打！被震撼！被撕扯！

这个女人可能只是需要被“看见”。

英惠“病”前最大的特点就是平凡。因为她的平凡，丈夫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平摆烂，婚前无需伪装讨好，婚后也无需努力奋斗。她少言寡语，从不打听丈夫的行踪也从不提出任何要求，所以丈夫就理所当然地享受来自妻子的一切服务而又无需付出作为丈夫对家庭的任何经营，甚至省略掉基本的情感交流。妻子两次和他说“我做了个梦”，他也无心去理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梦让妻子决定不再吃肉。这个男人压根就没有想过找个爱人，只是找个廉价的、固定的保姆而已。

是的，英惠需要被看见！

“被看见”是生而为人最基本的需求了。路边的野花野草尚且奋力抖动瘦弱的姿容以吸引目光的短暂驻留，更何况人呢？

她对这个世界何其绝望，何其愤慨！

她的反抗是温和而决绝的。“不吃肉”“成为树”，这对周围人没有任何伤害性，她只是用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割裂！这是她唯一可以随心所欲的事。

这样的“英惠”曾经和现在有多少？将来呢？

莫言《丰乳肥臀》中有一段关于上官鲁氏生产的描写，婆婆公公和丈夫忙着给家里的黑驴接生，把难产的她丢在炕上“自己慢慢生”。上官鲁氏的血染红了半边土炕，也染红了无数读者的心。对上官家来说，这个女人只是个生产工具，婆婆让给黑驴接生的樊三顺便给媳妇接生，“人畜同理”。哪有尊严！更别说爱怜！

小时候村里有一个特别“怪”的老妇人，我从没听她说过一句话，然而她并非哑巴。据说她是当年上山下乡的上海知青，与丈夫一起落户在村里，他们生养了5个子女，但感情并不好，老头脾气很差，动不动就是吼。她身体差，不知生着什么病，家里从没有人问过，也没有带她去看过医生。她就终日躺着，无声无息。后来几乎绝言绝食，一天甚或几天喝点糖水。我们终日在村里玩耍闲逛，一年也见不了她几次。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活着，终日蜷缩在楼梯下一角的小床铺上，像个寄居蟹。至于她终究活了多久，何时死去，如何入殓，无人知晓，也没人打听。她的大半生就这样用沉默和蜷缩的姿势表达对丈夫和孩子的失望。

不是所有的伤害都是拳打脚踢或是冷嘲热讽，还有一种伤害叫“我看不见你”。

或许，现实确实太过冰冷，身边的人也实在太过冷漠。但是，难道我们唯有伤害自己才能向世界表达反抗吗？唯有用这么决绝的自残才能发泄心里的委屈吗？

周边已经寒风凛冽了，裹紧单衣护住躯体可能微不足道，但远比脱光衣服要明智啊，因为除了御寒还有尊严，当你戕害自己时，别人或许只会认为你病了，疯了。谁还会为一个疯子披上衣裳，送来炉火呢？当没有人爱自己的时候，我们是不是更要爱自己呢？更何况，真的糟糕到“没有一个人”爱了吗？英惠生病后，不是还有姐姐始终照顾着她，负担着她的医疗费，抽空去探望她吗？

不是所有的人生来就闪闪发光，更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一座象牙塔。阳光照不到的时候，要么就去寻找，要么就安然接受阴冷。总之，用伤害自己来对抗世界的冷漠与薄情并不是最好的方式，尝试自救或许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很多人把张爱玲的悲剧归咎于原生家庭的影响。诚然，她的童年是不幸的，但解救缺爱的童年，最好的方式显然不是以低到尘埃的卑微姿态来获取爱，这种自杀式的姿态，并不能开出花朵，只会让自己被活活闷死。相比张爱玲，同样童年遭遇父母婚变的林徽因无疑聪明许多，她能从民国那场风花雪月的迷雾中全身而退，她后来的的幸福生活更多是缘于她对自己的爱与保护。很多时候，护自己周全或许就是我们最后终止悲惨，改变命运轨迹的绝佳路径。

回望我们走过的时光，哪怕平凡如你我，恐怕也曾无数次自救于颓唐、溃败甚至堕落的泥潭中吧。

谁的人生能无风无雨呢？英惠从小生活在父亲的强权与暴力中，婚后生活在无爱的婚姻里，难道姐姐不是吗?漂亮的身材和长相，任劳任怨地照顾家庭和生意，善解人意的性格，这些等等的好，只是让丈夫觉得“妻子是个好女人”，而正因为她太好了，反而让他觉得很烦闷。对于丈夫的冷漠，姐姐并非无知无觉，她也会压抑地叹息和失控地哭泣。但日子还要过下去。当亲眼目睹了所有的不堪后，她依然选择背负难以摆脱的丑闻和儿子继续生活下去，积极为妹妹寻找更好的医院，在其他人都抛弃英惠时，担任起监护人的角色。

“残酷的时间公平得跟水波一样，载着她那仅靠忍耐铸造起的人生一起漂向了下游”。

不爱你的人，不论你用何种方式，哪怕粉身碎骨也影响不了他丝毫，就像英惠，她最终伤害的只能是自己和爱她的姐姐。

我也很多次对这个世界失望，尤其在我热烈生活却屡遭变故时，最惨烈的一次甚至想过与它诀别来以示抗议，但最终一次次和解。因为，我始终爱着自己，爱着我爱的人，而这些都让我不忍伤害自己，更不能决然而去。

这个世界上哪怕还有一个惦记你或是你惦记的人，你就不该轻易离开。

如果真有一天，生活让我们失望透顶，哪怕已然濒临绝境，我们能不能问问自己：唯有如此了吗？真的没有一线生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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